乡村咳嗽(之一)

日期:1970-01-01  发布人:  作者:  来源: 浏览量:2256
     

  一

  小肚子是小黑山村早些年间从外地窜来的光棍。有人说,他先前是有老婆的,但经不住黑白都折腾的一种亢进,离他而去了;还有人说,他老婆因为连生了三个女孩,跟一个生了三个男孩的汉子野合,从此浪迹天涯了。前一个说法有人不信,说小肚子要是有那般能耐,这几年里如何忍耐得住,恐怕早当强奸犯去了;后一种说法也有人怀疑,说当今社会男的都盼儿子,娘们为生儿子铤而走险,难说没有别的猫腻。
  小肚子现在的职业高尚而又卑下——修鞋。他不姓杜,腹部也没有什么特色,全然不存在啤酒肚、将军肚、乞丐肚或者其他什么,不凹不凸,实在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规格。
  小肚子修鞋的地点是村供销部门口,全村唯一一个有水泥门脸和台阶的建筑。冬天,小肚子往北移,避开彻骨的寒风;夏日,又往西搬,躲开南边毒日的暴晒。终日坐在那里熬着日头,间或有几许收入,便毫不犹豫地闯进供销部,用手指点着,弄几块饼干或者糖块;假如中午,他还能舍出几个角币要上二两散酒,用手指沾着卖酱油处托盘里的酱,啧啧叭叭地吞下去。然后,便一脸阳光,国王似地回到原处晒太阳。
  “喂,小肚子!昨晚在哪睡的?”久了,闲汉们便寻他开心。
  “在你老婆的肚皮上!”小肚子朗朗地回答。
  小肚子的反击有个很坚定的原则:如果只有一人,他绝不开口;两人以上,便理直气壮,好像他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且合情合法。
  屁股上被狠狠地踢一脚,或者脑瓜上被重重地扣一巴掌,闲汉们于是散去。
  “呸!”脚步声消失后,小肚子恨恨地往外吐。
  “你瞎了眼了你,往人家裤子上拉屎!”很不凑巧,吐在出入供销部的女人身上。
  “呸!”小肚子继续吐,“前面扣两碗,后边背个锅,想当年,老子……”
  “喂,小肚子,别喝酒了,留俩钱娶个媳妇。”好心的老太可怜他。
  “嘿,钱是王八蛋,花完再去赚!”小肚子一脸的豁达。
  严格地说来,小肚子是个很不错的人物,他不英俊,但也绝对不丑陋,人模狗样、五官还算端正。村里有人认为他最大的毛病是懒,但一旦谁家有个红白喜丧,他便健步如飞满脸兴奋地去劈柴、担水、抬桌子、扛凳子……爷们们倒对他满心喜爱,省了许多麻烦搭不了多少酒肉。孩童们上山下河不慎弄坏了鞋,他也不收分文地给叮当钉好、哧哧地补上,童心无欺,人缘相当不坏,个别孩童在有求于他的时候,还会喊他几声叔叔或大爷呢,但不懂事的吃奶孩子除外。在他们心中,小肚子就是土老虎或者劫道的、杀人的等极凶残可怕的东西。
  但娘们们恨他。

  二

  小肚子的闻名得利于他先前那个有人喜欢有人恨的职务——生产队禁秋委员会主任兼委员。
  小肚子所在生产队的队长,是个敲寡妇门、扒祖宗坟的角色,口碑极坏。农民们唯一的反抗方式,就是在秋天收割的时候尽可能多地遗落粮食,反正粮食是生产队的,是队长的,年底分红也不够养家糊口。于是,到队里拉过粮食的地里拣那些黄灿灿的玉米和大豆,便成了娘们们弥补口粮或是喂口过年猪的上好抉择。
  小肚子就在这时走马上任了。队长说,宁可让粮食烂在地里,也不能让这帮娘们拿回家去发展资本主义。显然,这个岗位很伟大。
  小肚子似乎很乐意干这种事,他并没有过多的考虑这个“光荣而艰巨”的任务对他以后乃至一生的影响。那年他三十岁,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,更看重的是每天可以在食堂免费拿的五个馒头。
  地平线上一片朦胧的白,青黄相间的杂草在秋风中丝丝地抖。小肚子用一条油腻的毛巾包上几个馒头,抖抖地走出小黑山村。他的手里拿着一根锄杠,直直的,白而轻,上山下河做拐棍,过草丛时打草惊蛇,当然还有其他什么用途,关于这一点,小肚子当时也没有想到,因此,事后来说绝不是蓄谋已久。
  农村娘们吃苦的精神真真令人感叹,清晨7点多钟就有人背着收获下去了,留下一路的戏闹。
  “站住!”小肚子一声断喝,从草丛中跃出。
  娘们们吃地一吓。
  以往遇到想占娘们便宜的闲汉们,娘们们嬉闹着群起而攻之,揪胡子、扒裤子,往裤裆里塞麦糠土块、炉灰碴子。今天,娘们们虽自觉无理,但仍想用这个令汉子们急恼不得的手段。
  “别往前来!”小肚子自然深谙此道,纵是如狼似虎的汉子,一旦和这帮娘们打近身遭遇战,最终也得是好虎架不住一窝狼。
  “把豆子放下!”
  小肚子横握锄杠,一副八路军与日本鬼子拼刺刀的悲壮姿态。
  “快点!”小肚子公事公办,一脸正义,“把东西放下!”说罢,便用锄杠去捅近处一娘们的腹部,娘们的脑袋不敢碰,屁股在后边,胸口又有两个宝贝,腹部便是最好的靶场了。
  第一个娘们倒极坚贞,捅了一下,没动;小肚子又去捅第二个,不知怎地捅到了腹部下边……于是,娘们们呼叫一声扔下辛辛苦苦拣来的东西,做猢狲散了。
  如此不出十天,全村娘们的腹部几乎都被小肚子当作靶子练过刺刀。后来据一位娘们千真万确地说,小肚子抓住她的时候,还端着刺刀样的锄杠捅开过裤带呢。娘们们均深信不疑,因为她那天破天荒地从地里背回了一大包黄豆,让爷们孩子满满地过了一回豆腐瘾。
  娘们捂着肚子申诉,那爷们吃得正美,哈哈一笑,其余的全免。好豁达!
  因禁秋有功,生产队长破例为小肚子做了两件善事:将外地来的掌鞋匠驱逐出境,扣留工具,腾出房子给小肚子;然后介绍两个外地姑娘跟小肚子热乎。娘们们来气,张家长李家短王家的锅盖马家的碗,林林总总全是小肚子或小肚子以下的事,于是告吹。
  于是小肚子出了名,于是他恨村里的娘们们。
  “总有一天,我要挨个收拾这帮娘们。”小肚子咬牙切齿地说。
  “小肚子你不得好死。”娘们们对骂。

  三

  小肚子真的死了。
  黑色已经浓厚了,风吹在树梢上,唿唿如哨,天上有月,朦朦地不能朗照。村里除了几只发情的狗,不见别的生物。
  小肚子疲惫不堪地走着,他抖抖口袋,“哗啦啦”有一些响。今天很好,挣了三块钱,很不错,人是要满足的,不满足的人总是要吃亏的。
  小肚子悠悠地走,心境很好。钱多了有什么屁用?你张三有钱还不是让人一刀捅死,一把火连房子都点了?你李四在城里盖大楼,说不定哪天就从架子上掉下来摔断胳膊,或者干脆摔死,那大嘴娘们,哇哇地哭成了寡妇。 (责任编辑:郭田雨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