哆 嗦

日期:1970-01-01  发布人:  作者:  来源: 浏览量:2382
     

  刘富贵薅着刘春果往家走,眼里喷出的怒火能将儿子熔化。刘春果记不清,他是第几十次被父亲从网吧里搜寻到的。父亲的动作极其野蛮:拽、拖、薅、打。
  其实刚才,玩兴正酣的刘春果猛然发现,父亲像座吃人的饿虎般扑过来时,他想立即溜掉的。可没待他的屁股离开椅子,父亲就到了眼前。接着,他就感到喉咙被石头样的硬物死死地抵住——父亲硕大的拳头将他的衣领紧紧攥住,见他想挣扎,又加了把劲。刘春果喘息的空隙,就被封死了。严重窒息的感觉,令刘春果大脑缺氧,血流减缓,四肢麻木。他想挣脱开,却像被放了血的鸡。
  于是,繁荣街两旁闪烁的霓虹在刘春果缺血的眼里变形,没了往日的妖娆和狐媚。他眼前,只有刘富贵暴怒的脸被一点点放大。父亲粗鲁的骂声,砸进刘春果耳朵,小兔崽子,有没有个逼脸?成天耗在网吧,学也不上,害得老师找上家门,你他妈的不嫌丢人,老子还嫌丢人……网吧比你亲爹老子还亲?里面供着你祖宗?……我他妈算白养活你了,养条狗,还知道朝我汪汪两声,摇摇尾巴报恩呢……
  第二天上午,刘春果被警察带走了。他被判了四年刑。
  那晚,他像小鸡样被薅回家后,盛怒的父亲把他锁在暖气管上。左手腕被铁丝勒得血肉模糊,他杀猪般嚎叫。他怨恨父亲太残忍、太无情,竟用铁丝捆他的手。即使捆猪绑牛,也没有用铁丝的啊,他越想越恨透了眼前这个一脸胡子的男人。他在心里骂道,老不死的王八犊子。
  就在他为自己手腕上的疼痛怨恨父亲时,他没想到,更大、更猛烈的疼痛雨点般在他脸上铺展开。打累了,刘富贵坐在椅上呼哧呼哧喘粗气。虽然他长得五大三粗,却是个糖尿病患者,身子虚得像个瘟猫。后来,他踹开门出去了。几分钟后,他又推门进来。咣,手里的东西扔在桌上,他转身去了厨房。刘春果呲牙睁开红肿的眼睛,看见桌上立着瓶白酒,还有一包花生米、一小袋榨菜。
  饥饿像钩子,在他肠胃里不依不饶地挠。咕噜一声,他将口水咽进肚。门帘一挑,刘富贵手里拿着碗和筷子。刘富贵喝醉了。他把刘春果的衣服扒光,劈头盖脸一顿打。打得胳膊酸了,力气没了,就坐在椅子上哭。后来,他歪在沙发上睡着了。父亲的脾气,刘春果是非常惧怕的。从他懂事起,挨打受骂就成了家常便饭。几年前,母亲跟一个卖茶叶的南方人私奔后,父亲就时常把气撒到他头上。每次打累了,他都独自喝闷酒。喝醉了,就娘们似的抹眼泪。就刘富贵的糖尿病来说,是不允许他喝酒的,但他是个粗人,就喜欢喝那一口,要是让他把酒戒了,他宁可死去。
  天尚睡着,刘富贵醒了,揉着酸涩的眼睛站起来,身子又乏又酸。瞥了眼靠暖气管睡着的刘春果,他光着身子,左手腕上的血痕已凝成痂。刘富贵把衣服砸到儿子身上,今天别上学了,在家好好反省。啥时反省好了,放你出门。刘春果用右手拉了下衣服,遮住毛茸茸的裤裆。还他妈知道害羞呢,刘富贵骂道,不饿你三天,不知道悔改!
  身子软软的,他想躺下再睡一觉。但他不能躺下,他得去蹬三轮车,不然他和儿子就得喝西北风。
  刘富贵瞪着三轮车,来到“富华商厦”门前。“富华商厦”坐落在繁荣街,是县城最大、最繁华的商场。来这里购物的人多,用三轮车拉货的人也多。刘富贵拉一趟货,挣两元钱。
  眼巴巴等到九点多,也没人雇车。太阳辣辣悬在头顶,昨晚酒喝得太多,身子虚得像腾云驾雾,他坐在车帮上迷迷糊糊睡着了。脑袋被人扒了一下,猛地醒来,见是邻居老哥,问,你咋来了?邻居老哥不满地嘀咕道,你儿子被警察抓走了,还在这迷糊呢?
  啥?警察为啥抓他?
  鬼知道。
  门锁着,警察咋进的屋?
  撬窗进去的。
  刘富贵拽住老哥的胳膊就往家跑。老哥嫌他罗嗦,招手截住辆出租车,推着他的屁股钻进去。
  事情是这样的:前一天下午,刘春果和网友余强被“幻梦网吧”老板赶出来。他俩兜空了。而这时,他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。他俩像两条饿狗,在繁荣街的树荫下晃悠。
  刘春果在一棵垂柳下停住,倚在树干上,从兜里掏出烟盒。只剩一支烟了。他?了下眼皮,看见余强的眼里伸出个钩子。他把那烟从中间掐断,一半塞进嘴里,一半递给余强。
  烟雾在两人的脸前缭绕,余强说,果子(刘春果的绰号),我饿了。
  我他妈更饿!刘春果吐出一口烟雾。
  想想办法吧,果子。余强在树干上踹了一脚。
  刘春果的眉头拧了下,脚下一块石头踢出老远,找“姹紫嫣红”去。
  钱这么容易就到手了?他们三个谁也没想到。刘春果不屑地踢了脚还在地板上打颤的胖男人,滚吧。胖男人抖抖索索拾起沙发上的衣服,胡乱穿上,堆起谄媚的笑,边点头边向门口退去。
  刘春果的“办法”很简单,“姹紫嫣红”当托儿,在网上“钓鱼”。于是,好色的胖男人,就被钓到小旅店的房间里。正当两人行云播雨时,假扮她丈夫的刘春果,带着余强从天而降。胖男人是小学校长,将兜里的一千多块钱全部奉献,想私了。但“丈夫”刘春果嫌钱少,让他打了五千元欠条,把他身份证扣下,让他3日内交钱来赎。小学校长知中了“道”,心有不甘。但他看见刘春果狠呆呆的眼神,又不敢讨价还价,只求赶紧脱身。
  胖男人逃出小旅店后,心疼五千块钱,就报了警。
  开始,刘富贵来监狱看过刘春果几次。第一次在会见室,他劈头盖脸地骂,你咋不嘎巴一声噎死呢,省得在阳间丢祖宗的脸。弄得老子在胡同里没脸见街坊。
  刘富贵的糖尿病出现了并发症,视力下降,两脚开始溃烂。虽然爹妈给他起了个好名字,可现实中他却是个穷光蛋,他连肚子都划拉不饱,哪有钱去瞧病?病痛的折磨还好挨,但思念的煎熬却无法挨。他想儿子。虽然把狠话说绝了,但他最放心不下的,还是刘春果。儿子是他刘富贵的血脉啊……他想时代不同了,现在棍棒之下不会出孝子,只会把儿子打得与自己分心,他狠狠地照着自己的左脸抽一巴掌,又照右脸抽了一巴掌。
  刘富贵去了监狱,他劝刘春果好好改造,争取早日出来。而这时,繁重的体力劳动,寂寞的监狱夜晚,失去自由的生活,令刘春果很后悔。他决定好好表现,早点出狱。刘春果的特长得到了发挥,被派到监狱微机室,协助管教对犯人进行电脑知识培训。虽然他心里还记恨父亲,但有段时间父亲没来探望他,心里就长了草似的没着没落。那些天,几乎每晚做梦,都会梦见父亲来探望他。他这才明白,不管以前多么恨父亲,现在自己是恨不起来了。父亲是他唯一的依靠,是他日夜的牵挂。他狠狠地照着自己的左脸抽了一巴掌,又照着右脸抽了一巴掌。好多个夜晚,他对着小窗外闪烁的星星祷告:爸爸,求求你来看看我吧! (责任编辑:董岐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