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 村

日期:1970-01-01  发布人:  作者:  来源: 浏览量:4447
     

  这村不该建在这。银奶奶常说。
  银奶奶很老了,老的总有讲不完的古。
  山里人管山不叫山,叫砬子。老村的正面有三座奇特的山,怪石嶙峋,却又俊峭挺拔,每座山顶上都有几株万年青,高而险不说,远远望去阴森森的像一栋栋连在一起的寺庙,老村的人管它叫三尖砬子。
  山太多,砬子太高。老村一天到晚就很少有阳光。常常是夏天一日雾,冬天一夜雪;春天来的迟,秋天来的早。山里穷,是因为十年九不收。老村人吃的是土豆面,喝的是土豆汤。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回小麦面。祖祖辈辈,生生死死,是学名叫马铃薯的土豆养活了老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。就连那三岁的娃娃也会唱那支老村的歌瑶:“土豆面、土豆汤,男的喝了没主张,女的喝了想爹娘,想爹娘朝东望,村东有个泥洼塘。泥洼塘有神灵,石龙张嘴紫金城。”
  九九八十一。银奶奶说老村遭受八十一难后才有好日子。
  泥洼塘中有个老石龙。银奶奶说,老石龙一百年一睁眼,六十年一张嘴。第一次张嘴我们这里出了一个老翰林。第二次张嘴老翰林的孙子当皇帝的驸马爷。第三次张嘴一个踩地穴的江南蛮子把他爷老子的骨灰——一个金灿灿的匣子塞进了石龙嘴里,江南蛮子从泥洼塘里钻出来,大病了一场,脱了一层皮,后来便进京做官去了。再后来又一个江南蛮子也路过这里,说他有三支神箭,要用这三支神箭射开石龙的嘴,把他祖爷爷的骨灰也送进石龙的嘴里。三支神箭射出来了。人们看见的是三道耀眼的白光从泥洼塘里一跃而出,奶头山巨烈地震动了三下,然后便看见泥洼塘翻江倒海一片混浊。回头看时,江南蛮子早已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,老者上前摸一摸脉,才知早已气绝身亡。这时泥洼塘的水,由混浊却变成了血红色。
  九九八十一。泥洼塘里的石龙要惩罚老村的人,老村要遭受九九八十一难。银奶奶常说。老村的人信,老的信、小的信,可谁也不知道这村已遭了多少难。年轻的不知道,年老的不知道,娃娃们更不知道。银奶奶是这个村的老寿星,只有她知道。
  人们盼着九九八十一难快结束,好过上好日子。年老的在盼,年轻的在盼,光腚娃娃们也在盼。好多年过去了,年老的入了黄土,年轻的变成了年老的,当年的光腚娃娃也娶妻的娶妻,生娃的生娃。就这样,人们一代一代盼望着,盼望着自己能过上好日子。该老的老了,该生的生了,银奶奶仍硬硬地健在。只要银奶奶健在,人们的希望便不会破灭。人们坚信银奶奶遭了那么多难都没有走(山里人管死叫走)必定有大福。有大福必定能活到那个好日子,那么我们这些比她岁数小得多的人,也必定能活到那个好时候,日子就这么在这个希望中一点一点捱过了。
  银奶奶在老,村子也在老。
  银奶奶讲古的时候,喜欢把一只手伸进男娃的裤裆里摸索小鸡鸡。那小鸡鸡常常被摸得硬硬的,跷跷的,像只骄傲的小公鸡,而且身上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和舒畅。让银奶奶摸小鸡鸡是每个男娃子最荣幸的事。每个男娃被银奶奶摸了小鸡鸡后都会高兴地告诉他的母亲。这时做娘的便会很高兴地拍拍儿子的头,说:“好哩,娃子,你会长命百岁的。下次去再让你银奶奶摸摸,你会种出一串儿女的。”
  种出一串儿女?让银奶奶摸摸?娃娃们不懂,只知道银奶奶那双手一摸挺舒服的。每次银奶奶要讲古,娃们都争着、抢着,坐在银奶奶的身旁,谁坐在银奶奶身旁谁就会有那个荣幸,谁就会被认为是今天最最让人羡慕,最最让人眼红的一个人,每当这种时候女娃娃们都眼里心里痒痒得难受,银奶奶从不摸她们的。她们只有听的份,没有被摸的份。有的女娃曾背地里自己偷偷地摸过,可啥感觉也没有。银奶奶说男娃的小鸡鸡是用来打种的,种儿、种女。女娃们不信,种土豆、收土豆她们见过。可是种儿种女怎么种?她们不知道。但也不乏想象力丰富的女娃子,她们会合伙将一男娃哄骗到一个田畦里,把男娃的裤褂扒个溜干净,然后让他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给她们“种儿”“种女”。男娃子尿了,湿湿的一片,女娃子却小心地把男娃子尿湿的地方用土细细地盖好,之后他们便会每天到那块“圣地”去看一看儿子或女儿长出来没有。这都是女孩子七八岁的光景。当女孩子过了十岁后便很少到银奶奶那里听古了。耳闻目染,朦朦胧胧她们好似明白了什么。只有那憨憨的男娃,已十四五岁了还想让银奶奶摸鸡鸡。然而银奶奶的记性特好,男娃过了十五岁,她说什么也不给你摸了。再摸,会出火的。她说,找媳妇摸去吧。于是,要摸的男娃便红着脸跑走了。在场的女娃也红了脸的,当然是年龄大一点的。因为她们也都曾偷偷摸过比自己小的男娃的鸡鸡,只是奇怪,软软的小鸡鸡,怎么摸一摸,就硬硬的了呢?
  刘疤拉是村里唯一不种田的自由人,也是村里唯一抽带把烟的。这两点就连村长汪财也比不上。
  老村的上空还有四周的雾特厚,常常是太阳要晒几天才晒得透。而冬天等太阳翻过砬子尖时又将是天晌的时候了。
  某年某月某日,刘疤拉在村中张贴出一张《告示》——
  各位乡亲:
  手饰匠刘亮开张,大娘大婶大嫂子乡亲姐妹们,本人会打制如意手镯、如意耳环,还有万福戒指,保你满意。实行三包,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,欢迎你与本人联系。刘亮
  村里人识字的少,告示贴了几天没人理,刘疤拉只好满街筒子喊。
  刘疤拉是外地人,是全国上下大炼钢铁那年搬来的,也许那年月只有老村干部才具有那种安安稳稳的日子。好多年过去了,村里人从不知道刘疤拉会打首饰。女人们舌进舌出的叽叽喳喳的几天,先由几个胆大的婆娘从柜底下翻出结婚做嫁娘时,婆婆留给自己的压柜钱——一块明晃晃的“袁大头”。送给刘疤拉让其打戒指、耳环。
  第一个去的婆娘,只一天工夫便拿着戒指、耳环回来了。
  第二个去的也高高兴兴地回来了。
  后来有“袁大头”的都去了,都满足地回来了。
  几天工夫,老村的婆娘几乎都戴上了戒指、耳坠。要知道,以前全村只银奶奶戴一只金黄的戒指,一副金黄黄的耳坠。现在自己终于也戴上了。虽然是银子的,但是心里仍然是美美的。可她们哪里知道刘疤拉从中却发了笔不大不小的财。
  好长时间不见刘疤拉了,有人说。是的,有人随和着说。
  “刘疤拉进城了。”
  “刘疤拉发了财,不回来了。”
  “本来他就不是这庄上的人,这鸡巴人有点邪,得防着他点。” (责任编辑:庄俊刚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