响马的子孙

日期:1970-01-01  发布人:  作者:  来源: 浏览量:3126
     

  从县城往北是绵绵群山,二百余里的群山环抱着个小村子叫马营,与外界世外桃源般的被山山岭岭隔开了。据传,这里百年前是绿林响马贼的大本营,人们叫它响马营。那个年代里,这些响马贼经常翻过东山,对外面的世界进行掠夺和骚扰。
  关于这里的响马,有好些传说。有的说这是一群乌合之众,领头是个被称作凶煞的杀人不眨眼的恶棍。他们在一次抢劫中,被消灭了一大半,那“凶煞”也被杀掉了。在逃回大本营的途中,剩下的三十六个响马,顺手掳来三十六个姑娘做了妻。打那以后,便很少见他们出来了;也有的说,这些响马,原本是良家子弟,是被逼迫,带着心爱的姑娘逃到这荒山野岭来的……
 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,是那些响马的子孙。

  一

  是个好日子。晨雾散去便见不得一丝儿云,瓦蓝瓦蓝的在莽莽群山上面的天,朗朗的,开阔的很。
  “嗬嗬……嘿嘿吆吆……哎嗬……”
  空旷幽静的山谷里荡出一串悠悠粗犷的山歌来,虽然没有词,可是把它说成“号子”,实则委屈了。因为那调调同那山、那水、那天……便是再融洽不过的了,古古朴朴的,像是把人牵扯到另一个世界似的。
  如果偶尔传来萦着山谷脆生生的鞭响,和着“咩咩”的羊叫声,那便是“老蔫儿”在放羊哩。其实,他姓齐,也是有名有姓的,一个虎彪彪的壮实汉子,却在那结婚的八个月后,媳妇为他生了个儿子,月子里做下病死去了。之后,他便蔫吧起来了。
  老蔫儿没再续弦。
  实际上,这里根本就没有再娶的先例(嘿,那响马的本性竟一点儿也不见)。只要把媳妇娶到家,哪怕是第二天便没了,也只好当一辈子鳏夫了。谁也没这么规定过,也不见明文,也不在婆婆妈妈的嘴上挂着,却比那《婚姻法》还要好使呐!
  一个活蹦乱跳的娃儿,整日跟着老蔫儿放羊。那是他的儿。
  “哎,这么早呀老蔫儿……”
  天还没大亮,他赶着羊就得不住地和打招呼的同辈咧着嘴憨憨地笑。羊进了矮矮的茵茵小草的沟沟坡坡里,他对娃儿说“伯祥,把羊看住……”,便枕着鞭子躺在朝阳坡上打起盹儿。
  暖烘烘的太阳,照着两山之间那条闪亮闪亮的小金河,小伯祥和白绒绒球一样的小羊羔在山坡上撒着欢儿。山半腰是丛丛密林,幽幽的,里面时不时地传出几声鸟叫,他不知是些什么鸟,声音真好。
  “爹爹——,你快看。”小伯祥摇醒了爹,“婶婶来了!”
  老蔫儿眯缝起双眼,往那山下的小路看,是桂花娘赶着鸭,还牵着桂花。
  “不行叫婶子啊,记住不?”
  “那唤啥呀?”
  “姨呗。”
  “为啥前几天还唤婶?”
  “叔叔没有了,不能叫婶子哩……”
  小伯祥虽然知道桂花没了爹,可还是没听懂为啥叫姨,又要问,却被他爹往山下撵“去去,小孩子家别问那么多,玩儿去吧……记住了,见面叫姨呀!”
  “嗯呐,记了……”
  小伯祥跑到河边,脱光了衣服钻进了小金河。
  “姨——,你放鸭?”他光着屁股上了岸,冲走过来的桂花娘喊。
  桂花娘正想把一群鸭赶下河去。那群鸭共六只:其中三只很响亮地叫着,跟在三只发着沙哑声音、头顶到脖颈都长着绿莹莹绒毛的鸭子的后面,一?一?,四平八稳极悠闲的样子。
  “我帮着赶?”
  桂花“咯咯”地笑。桂花娘说:“伯祥,和桂花玩水吧。”
  伯祥还是在岸边折了根柳条,赶那鸭。
  “鸭鸭鸭……哩哩哩……”
  一只绿脖鸭啄着一只白鸭,骑到它的背上,白鸭便“呱呱”地很响地叫着。小伯祥嘴里喊:“要你欺负!”便想用手中的柳条去打那上面的鸭。桂花娘弯腰扯住伯祥挥舞柳条的手:“伯祥,好孩子,玩儿去吧。”
  从小金河里捧把沙。太阳正高,那沙里便有星星点点发亮的小粒,闪闪耀眼。桂花娘说,那是金星。他和桂花在河里嬉闹,用这闪着亮点的沙子往对方的背上扬。沙子没等打到对方的身上便散开了,痒痒的,一点都不疼。
  老蔫儿下来唤儿了:“伯祥,不要闹,一时不见就跑下来了……”声音很小,桂花娘听得见,小伯祥和桂花听不见。于是,老蔫儿便离得桂花娘不远不近地坐下了,没事做就从口袋里掏出纸烟。
  好半晌,他望着河里啄食小鱼小虫的鸭,像是在自语:“哎,三只公鸭么?”
  “嗯。”桂花娘不自觉地站起身应了一声,又坐下了。
  “三只母鸭用一只公鸭踩蛋就够,该把那两只肥的杀了,省得白吃食。……不过,落雪了,鸭肉才不腥。”
  “嗯。”她的脸色倏地一变,迅疾恢复了正常。
  ……
  真的落雪了。好冷的天。窗户上结满了好看的冰花花。老蔫儿在水缸沿儿磨着刀,要杀公鸭了。桂花娘却推门进来了。
  老蔫儿愣了好半天,才往里屋让桂花娘。
  “家里有多余的公鸭吗?”桂花娘问。
  “干嘛?”
  “昨个儿晚上没堵紧鸭圈门,黄仙把只公鸭咬死了。”
  “咦,啥叫黄仙?”小伯祥趴在炕上问。
  “小孩子莫多嘴!”爹回过头去瞪了他一眼。
  “有么?”桂花娘又问。
  “有、有……”老蔫儿放下刀,领桂花娘去捉鸭。
  一只又肥又大的绿脖鸭在桂花娘手里拎着的时候,小伯祥很委屈仰着脸在看两个大人。这鸭是爹和他喂大的呀?桂花娘就把一沓钱硬塞到小伯祥的衣袋里,拎着鸭匆匆忙忙地走了。伯祥不懂,桂花家还有两只公鸭,为啥又买一只?老蔫儿懂。
  老蔫儿用右手的食指抠着鼻眼儿,很痒的样子。紧接着,大声地打了个喷嚏,道:“好冷的天呀。”便从伯祥的兜里掏出钱,依然是用右手的食指在嘴里蘸了点唾沫,数着那沓钱,整整三十张,一毛的票。

  二

  村里人都喜欢听伯祥那大脚掌子落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音,村里人也喜欢听那脆生生的鞭声,村里人更乐意和他拉呱儿,听他那短促的几声震得别人耳朵直痒痒的笑…… (责任编辑:张守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