占 卜

日期:1970-01-01  发布人:  作者:  来源: 浏览量:2303
     

  一

  一个闷热的仲夏的午后,一切都蔫蔫的——植物、房屋、人,连看家狗们也懒懒地躺在阴凉地里,不愿意管闲事。太阳悬在热浪里,笼罩着一层水汽样的东西,这使得本该艳丽明媚的太阳散发出一股邪性的、黄晕的光芒,看上去像是巫师手中晃动的神秘莫测的魔镜,在窥视着这个世界的隐私。
  那个占卜先生——一个看上去似乎真的有些仙风道骨的瘦老头儿,就坐在那午后的阳光里,头上,身上笼罩着一层锃亮的金子般的光芒,使这位老者看上去真有点超凡脱俗的味道,让人觉得越发像那么回事了。
  沈湘君原是和丈夫孟宇相约着从单位里出来去办点事的,他们并着肩高高兴兴走在路上,他们年轻的、充满朝气的脸上放射着漠视宗教的光彩。这也许就触怒了神灵,在他们毫无防备地路过那位占卜先生的时候,先生那颇具玄机的目光定定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:“二位,请让老朽看一下手相如何?”那声音如同深谷中传出的幽远的钟声,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神奇魔力。沈湘君和孟宇顿时有些狼狈地对视了一眼,不知所措。他们看到围在占卜先生周围的那些平日和他们一样自命不凡的人,此刻竟都是一脸的诚惶诚恐,他们不由自主地走过去,蹲下身子,双双把手伸到占卜先生眼下,那样子俨然是信徒向偶像奉上自己的祭品。而先生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俩的手心上,而是盯着沈湘君的眼睛凝视了一下,目光中透露出比哲理更具玄妙的深沉。俄顷,先生闭上眼睛,双手合十,口中念念有词。沈湘君听不懂他在念叨些什么,只听到一种由远及近的嗡嗡声肥胖地敲击着自己的脑门,她感到从后背沟里??地升腾起一股冷气,迅速直冲天灵盖,她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,心跳加快。可是还不容她闪过任何念头,先生倏地睁开了双眼,那眼珠竟像刚刚清洗过的镜子,放射着灼人的光芒,只听一个怪异的声音说:“玉女,你与金童私自下凡就不怕天谴吗?唉!”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——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?而且更奇的是,先生的嘴唇并没有动!那这空谷回声般的声音来自何处?所有人都想知道,但却又一动不敢动,唯有定定地盯着先生,众人确信,在这个先生跟前自己再没有秘密了,他们的前生后世先生都了如指掌!大家看着先生闭上眼睛,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,随即那诡异的声音又响起:“其实天谴已在进行,你也已然感觉到了……”所有人的寒毛都竖了起来。好一会儿,先生才睁开眼睛,目光依旧灼亮,那目光移向孟宇的手心,又对着孟宇的脸端详着。孟宇顿时感到脸颊抹了辣椒般火辣辣地疼起来,这感觉让他从心底里滋生出了一股恼火,这恼火冲撞着他,让他无法忍受,他想立刻起身离去,却又听那老先生平静地说道:“你虽是地道的凡人,却非俗物,指日便可成大器,这阔肩上必是有物的。”说着他还伸出枯树枝般的手,在孟宇的肩膀上捏了捏,然后又在这肩膀上轻轻一按,借势站了起来,以一种透着惋惜的语气说:“只是你并非金童,小心婚变吧!老朽口冷实言,二位好自为之。”言毕,只见他稳稳地转过身,旁若无人地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去,在这一堆呆若木鸡的人的注目中一点一点融化在金色的阳光里。所有的人在这一刻都相信自己目睹了神灵那不可思议的神秘,而沈湘君则在这一瞬间感到有一双看不见的手,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喉管,她的脸因此红的有些发紫。
  “金童不是跟财神爷回天庭了吗?是不是要回来接玉女了?哈哈哈……”半晌,人群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声音,在场所有的人先是被这句话吓了一跳,继而会意地大笑起来,笑声里透着粗野、轻佻甚至……淫荡!
  一下午小两口都有些回不过神来,两人似乎感到被一堵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墙挡住了去路。他们不记得是怎样逃出人群的。晚上,床上,结婚半年以来两人的中间第一次拉开了一个五公分的距离。这五公分仿佛是三八线或麦克马洪线,让他们谁都无法逾越。湘君悄悄地闭上眼睛,一股酸酸的情绪凶猛地漫延至全身。
  奇怪的是这一晚她并没有失眠,她睡得很沉而且还做梦了,梦中有个男人牵着她的手,在朦胧的天宇下轻飘飘地跑着,她很快乐地看到自己竟能如吹起来的气球一样轻盈地飘在他的手里。她感觉自己是他放飞的一只纸鸢,于是她努力地随着他的奔跑飞了起来。他仰起头边看她边奔跑,她在上面快乐地飞着,她看到了前面是一处悬崖,崖下是波涛汹涌的云海,但她却没有提醒他,仍不动声色地笑着,甚至是故意引诱着他向那个危险的方向奔去,快乐地看着他毫无悬念地一脚踩空无声地掉进万丈深渊!这时她却一下子记起自己原是他手中的纸鸢被他牵在手里的,于是身子一沉,也向那万丈深渊栽下去……
  她在掉下悬崖的那一瞬间醒了过来,没有惊叫,手心里也没有冷汗,黑暗中她不动声色地回忆着梦中的男人,他叫钟祺,她的初恋。这个初恋一直是她和孟宇婚姻生活中的一个忌讳,还有那个“金童玉女”,那是一个让她尴尬了整整五年的词,一个她准备痛恨一生的词。
  原本她和孟宇还有钟祺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,可不知为什么从小周围的大人们常常戏称钟祺和她是一对“金童玉女”,而从没有这样说过孟宇和她,这让孟宇不懂事时嫉妒,懂事后吃醋。情窦初开时她和钟祺恋爱了,可要命的是有一次他们和所有的恋人一样忘情地拥抱亲吻时,竟被孟宇撞了个正着!孟宇因此好多天都躲着他们。但年轻的、没心没肺的他们正被爱情的美酒迷醉得目空一切,根本没有顾忌到孟宇的变化。可谁知道呢,有一天钟祺一家竟突然地消失了,连一点预兆都没有,而她竟然也和镇上的其他人一样,都被蒙在鼓里!“外逃!”当这个词在这个平静的小镇上诡异地流传的时候,所有人的神经一下子喷张开了,他们紧张地、兴奋地、甚至是幸灾乐祸地、添油加醋地疯传着这件事,“财政所长领着老婆孩子举家出逃了!”人们热切地期待着事情的发展,向更糟,或者……这可是小镇的财神爷哟,想想吧!紧接着,镇派出所里来了县公安局的人,又来了市公安局的人,据说是专案组。紧接着许多相关的人被传到派出所问话,紧接着湘君也被传了去,而且询问的时间最长!这让人们的兴奋达到了高潮,原本淳朴善良的小镇人个个都被这件事弄得目光闪烁神情古怪,人人如福尔摩斯般明察秋毫,还都显出了调侃的才能:“人家‘金童’随财神爷走了,怎么没把‘玉女’一起带上!”“什么金童玉女,只怕是破铜烂铁吧!”“……”天和地的空间刹那间被这些有毒的气体塞满了,窒息中湘君一直想杀死自己。但谁也没有料到,案件会无果而终,先是市公安局的人撤走了,紧接着县公安局的人也撤走了,紧接着小镇的人都觉得某种期待落了空,一下子泄了气,各过各的日子,虽然偶尔还会有人或愤愤或妒恨地提及,也不再有波澜兴起。 (责任编辑:董继兰)